题解:
我是个叛逆之人,这篇小说中的“预知未来”,其实就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按部就班”之惯性。主人公秉行“谁能真正预知未来,谁就是我要杀的人”的师门信条,为的便是还原本漂泊不定的未来以无限,因为“这群人预知未来,就等于把原本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杀了个干净,只留一个他们算到的。” 我希望每个人都可以找到那个只属于自己的未来,而不是听从身外的建议,压抑自己的选择,最后过的是“百家生活”,偏偏那百家里面没有一家是他自己的。 当然,想要无限未来也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主人公在结局时候,在去见他师父的路上的虽然沉默,但实际上已是紊乱不已的心情。你想要你的无限未来,你就必须接受和克服。 所以,代价不小,你准备好了吗?
正文:
“你动手吧,我的命自己清楚,就在今夜。” 又是如此,我不免沮丧而愤怒。你要我杀你,我偏不杀你。我不杀你,就说明你并不能真正预知未来——因为你算错了自己的死期——既然不能预知未来,你便不是我的目标。 “不,你算错了,我只是来喝一口你的茶。”说完我便跃窗而出,也并没有喝茶。 然而,总是这样的,等待我的总依然是失望和愤怒。在我出师后所刺杀的星相师中,只有前几个我不假思索遂了他们的愿,以示他们的确能够预知未来——预知自己的死期——以证明他们的确是我要在这天下杀尽的人——能够预知未来的人。 “这是我珍藏数年的御前十八棵,你不杀我,我也要死。拿去吧!”尾音洪亮而拖长,从窗口扔出一个玲珑的金罐。 我接住,躲入隐蔽处,今夜风虫俱静,剑锋吻颈之声虽然隐秘,但作为一个刺客,我听得明晰。 他死了,这说明他的确是一个称职的星相师,是我该杀的那种,但我没有杀。这比以前索性遂了对方的愿还要令人沮丧——起码以前杀了他们,是对的;而现在不杀他们却是错的,是失职的。
我不懂茶,今夜不如喝酒,如此的每夜都不如喝酒。 卸去刺客行头,换作书生打扮,贫寒而洁净的样子,夜虽已深,隐朱城里却依然灯火熠熠,尤其青楼与酒楼,依然鱼贯进出,鱼龙混杂。 既知自己贫寒,自然选择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左手摩挲着金罐罐身的细纹,眼看着伙计敏捷上下楼高声传报菜名,坐等着酒菜上来。 我不知自己父母谁,只知我是师父教养大,一身武艺也尽由她传授,两年前她将我赶出山门,说我该出师了,今后行走江湖只有一个目的——谁能真正预知未来,谁就是我要杀的人——杀尽天下星相师。 我问为什么。 她说这群人预知未来,就等于把原本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杀了个干净,只留一个他们算到的。你杀光他们,是为了这天下的所有人,为了让他们拿回天下和他们各自的漂浮不定的命,唯漂浮不定,这命才有它本该有的神秘、活泼和自由。 我问她为什么赶我出去,我不懂这些事,我不想离开她。 她说,因为,事不宜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杀够24个就可回来。记住,只可在新月时候杀,因为那时候夜更暗一些,满月时候不要去,因为,夜太亮了。 酒菜来了,刚刚死的星相师已经是第23个。
一月后,柳梢上又是新月,离我出师已满两年。 这次我跟踪的是一位闻名天下的大星相师,当我在他房间将我的剑架在他的颈上时,他终于说出了一句以前23个星相师都未曾说过的话: “我并非死于今夜,也并非死于你的剑。” 我略有恍惚,这意味着:若我杀了他,就等于白杀,因为他的预言错了——但他天下闻名,怎么会错?如若我不杀他,那么他便又是我确确实实的该杀之人。 “我知道你现在犹疑不能决,但我并不是想以一个文字游戏来换取我的性命,我,的的确确,并非死于今夜,也并非死于你的剑。”他又以非常堂堂正正的语气说了一遍。 “你……不怕吗?”我不知该当如何回应,“难道预知了未来的人都是这样……不怕的吗?” “我们这些破算命的,早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甚至依靠一些蛛丝马迹还能够知道其他人什么时候死,”他不顾架在他颈上的寒意,微微侧身到桌边,倒了两杯茶,“有时候,以至于我们看一个活生生的人都跟看一个死人一样没什么差别,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死人一样,觉得人间一切,毫无意义。” “那你不觉得悲哀吗?”我想起师父的说法,愈加觉得师父说的没错,“是预知未来让你们失去了未来。为何还不放弃?” “因为我算到自己能活很久,我没因算命失去我的未来,甚至还觉得赢得了一些未来,我命由天不由我,不由你,不由其他任何人,”他一手拿一杯茶,转身向我,示意一人一杯,“先喝杯茶吧。你现在杀了我也无用。我知道近两年都是你让那些该殒命的人顺利殒命,辛苦了。” 我无言以对,喉头焦渴,除了喝茶,不知道这张嘴还能晾在那里干嘛。谨慎伸手接过那杯茶。 “闪开!” 就在我接到那杯茶时,却听数支冷箭穿窗破空而来,大喊的倒不是我而是他,因我作为一个刺客,身体早已先嘴一步完成了躲避。 我没想到的是,他的身手也不错,周身未有损伤,而谛听房外情势却令人心烦——听得起码有数十人已在所有出口严阵以待。 “哈哈,你看,岂止是你要杀我,我们算命的,因为老说实话,迁怒于我们的人也是多得很呢!” “你说了什么话?得罪谁了?” “我说太子二十岁死,得罪了皇帝。”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忽又说,“看你的脸,也不过二十来岁吧?” 我才发现自己的面罩已歪斜露了一半的脸,被人看见自己的脸,尤其是被会看相算命的星相师看到,尤其不是什么好事。 “我还是杀了你吧,你说你不该死,你也就算错这一次,并不妨碍你大星相师的威名,我也不算杀错了人。” “你该死于圆月时刻。” “什么?” “能不能让我看完整你的脸?我可以告诉你,你最担心的至亲之人的安危,以及你能否和她团聚。我知道你现在是在外游历,许久不见她了吧。”他忽然连串发问。 我既惊恐于他竟然能从残缺的脸相中就窥探出我如此多的秘密,又为他摆出的条件而有好几分着迷,于是我也说出了我的要求: “我给你看脸,你说出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你说对了,你就让我杀了你。” “可是我不在今夜死,也不是死在你的剑下。” “你可以换一天,我可以换把刀。” “好。”他随即注目着我,外面的包围也越缩越紧,即将破门。 我摘下我的面罩,看他看着我。 “你十五天后死。” “然后呢?” “你再也见不到你至亲的人。” “还有呢?” “我将会成为你。” “我们像吗?” “不像,但是不重要,认得你的就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的那个至亲之人,而她已经死了。” “你胡说什么!你是个赝品吧?!从刚才开始就一派胡言!我早该杀了你。”我愤恨不已,若不是听他胡诌,我又何至于陷在这个地方。然而现在身陷囹圄,却也不是针锋相对的恰当时机。 “好了,都进来吧。”他忽然直挺挺站起身,对着外面的人说。 我中计了。 我被缴了兵器,和他同坐在刚刚拔掉三四支箭的桌子前。他的确说中了我最想知道的心事。 “你说我十五天后死,十五天后正好是圆月。我师父曾告诫我,只能在新月时候动手,却万不可在圆月时候,因为……”我忽然无法说出口,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甚至荒谬。 “因为什么?因为夜太亮了是吗?”他似笑非笑望着我。 我沉默而惊异。 “师兄见谅,师弟将从今日起接替师兄的任务。” “我师父死了?” “没有,师父还在等你,如今我已与你完成交接,师兄你赶快去见她吧。” “你放我走了?” “嗯,反正你快死了。” “嗯,那我先走了。哦,对了,我喝酒不喝茶,这里有一罐御前十八棵,上一个星相师死之前送我的,我看师弟喜欢喝茶,就送你吧。”说罢,便从包袱里拿出那个金罐子,丢给了他。 “御前十八棵?承蒙师兄赐爱了。”他的确是一个喜欢品茶的星相师。
其实我早在罐子里的茶叶中混入了一种闻之即全身瘫软无力的无色无味的西域药剂。 我看着他打开,看着他倒下,看着我的剑刺进他的心脏直至他断气。 他骗我。他必须是骗我的。 现在我已完成任务,我要回去见我师父了,我要告诉她: 这两年来,我很想她。
2019.02.28 (顺便悄悄推一下自己的纯文学公众号:Ler_89 或者 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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